草叶集
惠特曼 著
经典名著
类型- 2019.03.28 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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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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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午到星光之夜
你高高闪耀的天体
你高高闪耀的天体!你火热的十月的正午!
灰色的海滨沙滩上泛着炫目的光,
咝咝作响的近海闪现着泡沫和遥远的景象,
还有茶色的条纹、阴影和广阔的蔚蓝;
啊,灿烂的正午的太阳!我有特别的话要对你说。
听我说,辉煌的太阳!
你是我的爱人,我一直爱着你,
即使作为一个晒太阳的婴儿,一个在树林边的快活孩子,有你远道而来的光线的抚摸就足够了,
或者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无论年青年老,就像现在的我向你恳求。
(你不能用沉默欺骗我,
我知道在合适的人面前整个大自然都会服从,
虽然没有用话回答,天空和树木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而你,啊,太阳,
至于你的痛苦、不安,巨大火焰的突然勃发喷射,
我懂它们,我很懂那些火焰、那些不安。)
你用催生果实的光和热,
普照万千农场,普照南北的陆地和海洋,
普照密西西比无尽的河流、得克萨斯的草原、加拿大的森林,
你在太空闪耀,普照地球转向你的那一面,
你公平地拥抱一切,不仅是陆地和海洋,
你对葡萄、野草和小小的野花同样挥洒大方,
倾泻吧,将你自己倾泻给我和我的一切,哪怕只是从你的亿兆光芒中拨出一束;
点燃这些诗篇吧。
不只为这些诗篇射出你微妙的光和力,
也准备着我自己的傍晚——准备着我拉长的影子,
准备着我星光灿烂的夜。
(1881;1881)
脸
1
在街上闲逛,在乡村路上骑马,瞧见了这么多张脸!
友好的、精致的、谨慎的、温和的、理想的脸,
有灵性、会预感的脸,总是受欢迎的平凡慈祥的脸,
唱着歌的脸,天生是律师、法官的前额宽宽的脸,
眉弓隆起的猎人、渔夫的脸,老派市民的刮得铁青的脸,
纯洁的、放纵的、向往的、质问的艺术家的脸,
灵魂优美而相貌丑陋的脸,相貌英俊却叫人厌恶、瞧不起的脸,
婴儿圣洁的脸,儿女众多的母亲光华的脸,
充满爱恋的脸,充满崇敬的脸,
沉于梦幻的脸,岩石般坚毅的脸,
隐匿了善恶的脸,一张阉人的脸,
一只野雕,他的翅膀被剪断了,
一匹雄马,最终屈从了阉割者的皮带和刀子。
就这样在街上闲逛,渡过不停息的渡口,瞧见数不清的脸,
我看着他们,不发感叹,对一切满意。
2
如果我把这些脸看做他们的归宿的话,你以为我还能对一切满意吗?
对于一个男人这张脸是太可悲了:
可怜的虱子为乞求寄人篱下而阿谀奉承,
鼻涕似的蛆为获准扭进洞里而感恩戴德。
这张长了狗鼻子的脸,嗅着找垃圾,
蛇在那嘴里做窝,我听见咝咝的恐吓。
这张脸阴霾重重,比北冰洋还要冷,
懒散晃悠的冰山一边走一边嘎吱嘎吱响。
这是张苦草药似的脸,这张是催吐剂,它们不需要标签,
那边还有更多药架子上的货色:鸦片酊,生橡胶,肥猪油。
这是癫痫病人的脸,他的嘴说不出话,发出怪叫,
脖子上的静脉鼓起来了,眼珠转动,只露眼白,
牙咬得咯咯响,攥紧的拳头指甲扎进手心,
这个男人倒在地上挣扎,吐着白沫,头脑却还清醒。
这张脸被虫子咬了,
这是哪个凶手的刀子半出了鞘。
这张脸欠了看墓人一笔小钱,
一口丧钟在那里不停地敲。
3
我的同类的脸孔,你们想用满脸皱纹和行尸走肉来骗我吗?
来吧,你们骗不了我。
我看见你们没完没了地哭眼抹泪,
我看见你们憔悴又卑劣的伪装下的真相。
你们尽管张牙舞爪,像鱼和老鼠似的嘴巴乱戳乱刺,
你们的假面会被揭开,一定会的。
我看见过疯人院里的白痴脏兮兮、淌口水的脸,
让我安慰的是我知道一件他们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那些管理人掏空了我的兄弟,让他破产,
那些人等待从倒塌的屋子里清除废品,
二三十年后我会再来看看,
我会遇到毫未受到伤害的真正的房东,他和我一样完好。
4
上帝在前行,还在前行,
庇护永远在前面,到达者的手永远牵拉着落后的人。
这张脸上出现了旗帜和马——啊,好极了!我看见将要发生的事情,
我看见先驱者高高的帽子,看见扫清道路的前锋们的棍杖,
我听见胜利的鼓声。
这是张救世主般的脸,
这是张须眉男子的脸,擅于发号施令,不屑要别人照顾,
这张脸像喷香的水果,秀色可餐,
这是张健康诚实的少年的脸,展现一切优点。
这些脸无论睡眠还是清醒都能证明,
他们的血统确实来自主人。
我说的话毫无例外——红种人、白种人、黑种人,都有神性,
每一间房里都有卵子,一千年后它会出世。
我不在乎窗子上的污点和裂缝,
站在窗后的人又高又够味,向我示意,
我懂了那许诺,耐心等着。
这是张盛开的百合花的脸,
她对花园篱笆旁屁股灵巧的男人说,
过来,她红着脸喊,到我这儿来,屁股灵巧的男人,
站在我旁边,我要凑得高高的靠上你,
朝我弯下身来,用白色的蜜填满我,
用你的胡子蹭我,蹭我的胸脯和肩膀。
5
那张衰老的多个孩子的母亲的脸,
嘘!我全心全意地喜欢。
礼拜天早晨的炊烟又静又迟,
它低低地垂挂在栅栏边一排排的树上,
薄薄地垂挂在樟树、野樱桃和蒺藜上。
我看见过那些在晚会上盛装的有钱的女士,
我听见歌手们久久唱着的歌,
听出是谁披着深红的青春从白色泡沫和蓝色海水里跳出来。
看,一位妇人!
她从贵格帽里向外张望,她的脸比天空还明朗美丽。
她坐在农舍门廊荫凉下的扶手椅中,
太阳恰好照着她年老花白的头。
她宽大的长袍是奶白亚麻的,
她的孙子们种亚麻,她的孙女们用线棒和纺车织亚麻。
大地的品格像音乐般优美,
那完美是哲学不能超越、也不愿超越的,
那是人类堂堂正正的母亲。
(1855;1881)
神秘的号手
1
听,一个狂热的号手,一个怪僻的音乐家,
今夜吹奏着变幻莫测的乐曲,无形地盘旋于空中。
我听见了你,号手,我警觉地听着,抓住你的音符,
时而一泻万里,像暴风骤雨围绕我旋动,
时而低沉、柔和,而现在消失在远方。
2
走近些,无形的精灵,也许在你身上回响着
某位逝去的作曲家,也许你沉思的生活
充满了高昂的抱负,萌动的理想,
波浪,悦耳的海洋,混沌地汹涌,
此刻狂喜的幽灵俯身靠近我,你的小号阵阵吹响,
率直地吹向我的耳朵,别人一概听不见,
好让我传达你的心声。
3
吹吧,自由自在的号手,我跟随你,
你流畅的前奏愉快而平静,
于是烦躁的世界、街道、白日的喧闹消退,
一股神圣的安宁如露水降临于我,
我行走在凉爽清新的夜里,行走在天堂,
我闻着青草、湿润的空气和玫瑰花;
你的歌舒展了我麻木郁结的心灵,你让我自由奔放,
漂浮在天国的湖水上,沐浴阳光。
4
继续吹吧,号手!为了我渴望的眼睛,
引来旧日的盛会,展现封建时代的光彩。
你的乐曲多么迷人!你让我眼前浮过
久已死去的淑女和绅士,贵族在他们的古堡大厅里,游吟诗人在吟唱,
全副武装的骑士出发去打抱不平,有的去寻找圣杯;
我看见赛场,身披盔甲的竞技者骑在威武焦躁的马上,
我听见呐喊、喘气和钢铁的碰撞;
我看见十字军喧嚷的队伍——听,铙钹铿锵,
看,僧人们走在前面,高举十字架。
5
继续吹吧,号手!为了你的主题,
现在吹响那包罗一切的主题,富有溶解力和凝聚力的主题,
爱,是一切的脉搏,是命根,是痛苦,
男男女女的心都是为了爱,
没有别的主题,只有爱——那交织纠缠、包罗一切、弥漫天地的爱。
啊,不死的幽灵在我周围熙熙攘攘!
我看见庞大的净化器永远运转,我看见也懂得那加热世界的火焰,
情人们闪闪的目光,羞红的脸,跳动的心,
有人幸福极乐,有人沉默黯然、悲痛欲绝;
爱,是情人们全部的世界——爱,嘲笑时间和空间,
爱,就是白天黑夜爱,就是日月星辰,
爱,是深红的,是奢侈的,是带着芳香的病态,
除了爱,别无可说,除了爱,别无可想。
6
继续吹吧,号手——唤起战争的恐慌。
你的咒语立即招来嘈杂震动如同远方的雷声滚滚,
看,武装的人们步履匆匆——看,尘土飞扬,刺刀闪亮,
我看见满脸脏污的炮手,我留意硝烟里红光闪闪,我听见枪弹噼啪;
疯狂的号手,你可怕的音乐带来的不单是战争,还有各种可怕的场面,
冷酷的强盗行径,掠夺,屠杀——我听见呼救的叫喊!
我看见船在海上沉没,我看见甲板上下一片恐怖。
7
啊,号手,我想我自己就是你吹奏的乐器,
你融化了我的心、我的头脑——你随意运动、牵拉、改变它们;
现在你忧郁的曲调用黑暗渗透了我,
你夺走了所有的欢乐、光明和希望,
我看见全世界受奴役、被打倒、受伤害、受压迫的人们,
我感受到我的同类无穷的羞耻和屈辱,这全成了我的,
人类的复仇,世代的冤屈,执迷的仇恨,也成了我的,
彻底的失败重压着我——一切都完了——敌人胜利了,
(但是在废墟中,巨人般的骄傲屹立,岿然不动直到最后,
毅然决然直到最后。)
8
现在,号手,你该结束了,
吹响空前高亢的曲调吧,
向我的灵魂歌唱,恢复它日渐凋零的信仰和希望,
振奋我迟钝的信心,给予我对未来的憧憬,
只此一次,给予我它的预言和欢乐。
啊,最后的歌欢欣鼓舞!
你的乐曲里有一股比大地更强劲的生气,
胜利的进行曲——解放了的人类——最后的征服者,
所有人把颂歌献给所有人的上帝——充满欢乐!
再生的人类出现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充满欢乐!
男女大众都聪颖、纯洁、健康——充满欢乐!
人们狂欢、大笑、痛饮,充满欢乐!
战争、忧伤、苦难过去了——恶臭的大地净化了——只留下欢乐!
海洋充满了欢乐——天空充满了欢乐!
欢乐!欢乐!在自由、崇敬和爱中!欢乐在生命的喜悦中!
只要活着就够了!只要呼吸就够了!
欢乐!欢乐!天地充满欢乐!
(1872;1881)
致冬天的火车头
你是我朗诵的诗篇!
就在此刻,在暴风雪里,在冬天的暮色里,
你披盔戴甲,节奏铿锵地震动,摇天撼地地搏跳,
你黑色圆柱的躯体,金黄的铜、银白的钢,
你笨重的侧杆、平行的连杆,在你两肋旋转、穿梭,
你有韵律地喘息、呼吼,一会儿陡然高涨,一会儿消失在远方,
你巨大突出的头灯,固定在前面,
你飘扬的灰白浅紫的蒸汽像面长三角旗,
你的烟囱吐出阴沉浓黑的云,
你紧凑的体形,你的弹簧和活门,你的轮子闪闪烁烁,
后面的车厢顺从而乐颠颠地跟着你,
你穿过狂风或平静,时快时慢,总是坚定地挺进;
现代的典范——运动和力量的象征——大陆的脉搏,
来侍奉一回诗人吧,融入诗行,就像我在这里看到的你,
携着阵阵狂风和洋洋洒洒的雪,
白天,你警钟长鸣,发出告示,
夜晚,你晃动寂静的信号灯。
嗓门凶猛的美人!
带着你无法无天的歌声和在黑夜晃动的灯光,滚滚穿越我的诗篇,
你用疯狂鸣笛的笑声刺穿一切,用地震般的隆隆轰鸣唤醒一切,
你自己就是全部法律,你牢牢抓住自己的铁轨,
(流泪的竖琴,饶舌的钢琴,它们的亲切轻松你都没有,)
你尖叫的颤音在岩石和群山撞出回声,
飘向辽阔的草原,越过湖泊,
冲上自由的天空,无拘无束,快活强壮。
(1876;1881)
磁性的南方
啊,磁性的南方!啊,闪光喷香的南方!我的南方!
啊,急躁的脾气、旺盛的血、冲动和爱情!善良和邪恶!啊,我可亲的这一切!
啊,我可亲的出生之地——那里的一切鸟兽、森林、庄稼、花草、河流,
我可亲的缓慢懒散的河,它们在远处流动,在银色的沙滩上流,经过沼泽地,
我可亲的罗阿诺克河、萨凡纳河、奥尔塔马霍河、皮迪河、汤比格比河、桑蒂河、库萨河和萨宾河,
啊,我在远方游荡、沉思,现在带着我的灵魂又回到它们的岸边遛达,
我又漂浮在佛罗里达那些清澈的湖上,在奥基乔比湖上,我跨过沼泽中的高地,叫人愉快的空地或稠密的树林,
我看见林中的鹦鹉,我看见木瓜树和开着花的常青树;
我又站在甲板上,驾船沿海岸航行,我向南开往佐治亚,向北去卡罗来纳,
我看见那里的槲树在生长,我看见那里的黄松、芳香的月桂、柠檬和柑橘、柏树、漂亮的矮棕榈,
我驶过荒凉的海岬,通过一个小水湾进入帕姆利科湾,我向内陆眺望;
啊,棉花地!长着稻子、甘蔗和大麻的田地!
仙人掌长着护身的刺,月桂开着大白花,
更远的地方,富足或是贫瘠,老林子里树上披满了槲寄生,爬满了苔藓,
松树的清香和暗影,自然界可怕的静寂,(在这些稠密的沼泽里强盗带着枪,逃犯有他隐蔽的窝棚;)
啊,这些少为人知、难以通过的沼泽,自有古怪的魅力,到处是爬行动物,回响着鳄鱼的吼声、猫头鹰和野猫的凄厉叫声、响尾蛇的嗖嗖声,
知更鸟整个上午在唱,月夜里通宵在唱,
蜂鸟、野火鸡、浣熊、负鼠;
一片肯塔基的玉米地,高挑、优雅、叶子长长的玉米,苗条、碧绿,摆晃着,长着须子、紧巴巴的壳里藏着漂亮的玉米穗;
啊,我的心!温柔剧烈的疼痛,啊,我忍受不了了,我要离开;
啊,作一个弗吉尼亚人,我在那里长大!啊,作一个卡罗来纳人!
啊,无法抑制的渴望!啊,我要回老田纳西去,永远不再游荡。
(1860;1881)
曼纳哈塔
我正为我的城市找个独特完美的东西,
瞧那儿!就冒出了个土著的名字。
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名字的含义,这个词顺口、聪明、好听、完满、无拘无束,
我知道了我的城市的名字是个来源古老的词,
因为我瞧见这个词栖息在壮阔的海湾里,
一个十六英里长的岛,根底扎实,富裕,周围到处是帆船和汽船,
数不清的拥挤的大街,铁的、细长的、威武的、轻盈的高楼大厦辉煌耸入晴空,
快日落时潮水又急又大,最叫我喜欢,
涌动的海流,很多小岛,附近有更大的岛子、高地、别墅,
数不清的桅杆,白色的近海汽船、驳船、渡船、漂亮的黑色远洋轮船,
商业区的大街,批发商、船商、金融商的营业大楼,河边的街道,
移民来了,一礼拜有一万五千到两万人,
拉货的马车,神气的马夫,棕色脸膛的水手,
夏天的风,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云彩在天上飘,
冬天的雪,雪橇的铃声,河上裂开的冰随潮涨潮落涌向上游下游,
城市的机械工人、师傅们,体格刚健,相貌英俊,率直地望着你的眼睛,
摩肩接踵的人行道,车水马龙,百老汇,娘们儿,商店和橱窗,
一百万人——风度潇洒高雅——声音爽朗——殷勤好客——年青人最是勇敢友善,
忙忙碌碌、波光闪闪的城市!高楼和桅杆的城市!
栖息在海湾的城市!我的城市!
(1860;1881)
全是真理
我这个人素来懒得相信什么,
素来冷眼孑立,拒绝接受,
只在今天才意识到严密的真理处处存在,
今天才发现所有的谎言或像似谎言的东西,都只能是、也必然是在它自身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正如真理,
或者正如大地上所有的法则、大地上所有自然的产物。
(这很奇怪,不可能立即明白,但又必须明白,
我在自己身上感到我同别人一样表现出虚假,
世界也是这样。)
不论谎言还是真理,在哪里没有充分的回应呢?
在土地上,在水里火里?在人的精神里?在血肉里?
在撒谎的人们中间思考,然后严格思忖我自己,我发觉其实没有撒谎的人和谎言,
一切都有充分的回应,所谓谎言都是充分的回应,
每一件事精确地表现了它本身以及它之前的事,
真理包含一切,严密得恰像空间,
在真理的总和里没有瑕疵或真空——一切毫无例外地都是真理;
今后我将赞美我看见的所有事物和我自己,
歌唱,欢笑,来者不拒。
(1860;1871)
谜语之歌
它躲避着这一首诗和所有的诗,
最尖的耳朵没有听到过它,最亮的眼睛和最机灵的脑瓜里没有它的影子,
它不是学问或名声,不是幸福或钱财,
可全世界每一条性命每一颗心都不停地为它跳动,
你、我、所有追求它的人都不曾得手,
它开放却又是个秘密,是现实里的现实,却又是个幻影,
它毫无代价地赐给了每一个人,可从来不被人拥有,
诗人和历史学家们企图把它写入诗歌和散文,都是枉然,
雕塑家从没雕塑过它,画家从没画过它,
歌唱家从没唱过它,演说家和演员从没张口谈它,
现在我在这里说出它,为我的诗提出挑战。
它超然地处在公众和私人的地点,在孤独中,
在高山和森林后面,
作为闹市里的伙伴,穿过集会,
它总是悄悄走过,发出光和热。
它出现在漂亮天真的婴儿脸上,
或奇怪地出现在棺材里的死者身上,
或出现于黎明的风景、夜晚的星星,
像梦中融化的精美影像,
它隐藏着却又徘徊逗留。
它包含在两个轻轻吐出的词里,
两个词,就自始至终包含了它的全部。
多么热烈地追求它啊!
多少条船为它航行、沉没!
多少旅行者离家启程却永不归还!
多少天才为它斗胆下注、输得精光!
数不尽的美和爱为它冒险!
自时光开始,一切崇高的事业都起源于它——并将永远如此!
一切英雄赴死都是为了它!
世间的恐怖、罪恶和战争以它的名义发生!
它明亮、迷人、柔和的火焰,在每个时代、每块陆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它像挪威海岸的日落、天空、岛屿和峭壁一样丰富多彩,
或像午夜里辉耀的北极光一样不可企及。
或许它是上帝的谜语,如此迷离又如此确定,
灵魂是为了它,宇宙间可见的一切是为了它,
最终天国也是为了它。
(1881;1881)
更棒
谁走得最远?我要走得更远,
谁品行正派?我要作天下最正派的人,
谁最慎重?我要更加慎重,
谁最幸福?啊,我想那就是我——没人比我更幸福,
谁挥霍了一切?是我一直在挥霍我最好的东西,
谁最自豪?我想我有理由作为当今最自豪的人——因为我是这个坚强高大的城市的儿子,
谁勇敢忠实?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勇敢忠实的人,
谁善良?我要比所有人奉献更多的善心,
谁得到了绝大多数朋友的爱?我懂得接受许多朋友的燃烧的爱的滋味,
谁有一副完美的叫人爱慕的身体?我不相信有谁的身体比我的更加完美、叫人爱慕,
谁的思想最宽广?我会囊括那些思想,
谁写下了适合大地的赞歌?是我如痴如狂为整个大地写下欢乐的诗篇。
(1856;1881)
啊,贫穷,畏缩,还有愤懑的退却
啊,贫穷,畏缩,还有愤懑的退却!
啊,你们这些敌人在斗争中战胜了我!
(我的生活,所有人的生活,除了和敌人斗争,这古老的不停息的战争,还能是什么?)
你们——堕落,你们——和激情与欲望的搏斗,
你们——因为友情不得满足的烦恼,(啊,最尖锐的创伤!)
你们——用痛苦的泣不成声编织的陷阱,你们——卑鄙,
你们——餐桌上浅薄的饶舌,(我的舌头最浅薄;)
你们——破碎的决心,你们——伤神的愤怒,你们——叫人窒息的厌倦!
啊,别以为你们终于胜利了,真正的我还没有上场,
他将阔步前进,势不可当,直到全部敌人趴在我脚下,
他将作为最后获胜的士兵昂首站立。
(1865—1866;1881)
思索
想到民意,
想到迟早会有的稳健而冷酷的法令,(多么无情!多么确凿、不可更改!)
想到总统脸色苍白,扪心自问,人民最后会说什么?
想到轻率的法官——腐败的议员、州长、市长——这些人无助地站着,被揭露无遗,
想到嘟嘟囔囔、尖声叫喊的牧师,(很快就没人搭理,)
想到权威,想到官员、法令、教堂、学校的堂皇之语一年年变得没有分量,
想到男女大众的直觉、自尊和人格越来越提高、强大、宽广,
想到真正的新世界——想到民主国家的辉煌全体,
想到和它们一致的政治、陆军、海军,
想到它们如同灿烂的太阳——它们具有超越一切的光芒,
想到它们包容一切,它们吐放一切。
(1860;1881)
媒体
他们将在合众国兴起,
他们将报道大自然、法律、健康和幸福,
他们将表明民主和宇宙,
他们将是营养良好、懂得爱情、头脑敏锐的人,
他们将是健全的女人和男人,他们体态强壮柔韧,他们喝水,血液干净清纯,
他们将享受唯物主义,观赏琳琅满目的产品,观赏牛肉、木材、做面包的原料、伟大的城市芝加哥,
他们将训练自己走入大众,成为男女演说家,
他们的语言将有力亲切,他们的生活将产生诗歌和诗歌的素材,他们将成为创造者和发现者,
从他们以及他们的作品里将出现非凡的传授者,传授福音,
那福音里将会有人物、事件、反省,将会有树木、动物、江河,
将会有死亡、未来、无形的信仰。
(1860;1871)
编织进去,我耐劳的生命
编织进去,把我耐劳的生命编织进去,
编织成一名强壮完美的战士迎接来临的伟大战役,
编织进鲜红的血液,编织进绳索般的筋肉,编织进感觉、视野,
当然要持久地编织,不知疲倦地编织,日夜不停编织经纬,
(啊,生命,我们不知其用途,不知其目的、归宿,我们确实一无所知,
但是我们知道工作和需要在延续,还将延续,被死亡笼罩的和平与战争的进程在延续,)
为了和平的伟大战役,要用同样的坚韧的线编织,
我们不知缘由根底,只是编织,永远编织。
(1865;1881)
西班牙,1873—1874
抛开那黑沉沉的阴霾,
抛开封建的残骸和国王们堆积的骷髅,
抛开整个古老欧洲的废墟、破碎的礼仪,
毁坏的教堂、坍塌的宫殿、僧侣的坟墓,
看,自由之神的面目容光不减,向前展望——同一张不朽的脸向前展望;
(如同你美国母亲的脸上投出的一瞥,
一道闪光意味深长如同利剑,
光芒照射你。)
也不要以为我们忘记了你,母亲;
你曾经长久地步履迟缓,是吗?那阴霾还会在你头上会合吗?
啊,但是你今天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认识你,
你给予了我们可靠的证据——你的一瞥,
你在那里等待你的时机,如同你在所有的国度。
(1873;1881)
在宽阔的波托马克河边
在宽阔的波托马克河边,还是旧时的语言,
(还在鼓噪,还在叫喊,这样的喋喋不休永远不能停下来?)
还是旧时的心情这样欢快,红红火火的春天又回到了你心里,
还是那种清爽、那种气味,还是弗吉尼亚夏日的天空,清澈的蓝色和银白,
还是上午的山坡泛着紫色,
还是那不死的草,这样悄无声息、柔软、翠绿,
还是血红的玫瑰在绽开。
薰香我这本书吧,血红的玫瑰!
用你的波浪细心地冲洗每一行诗吧,波托马克河!
啊,春天,把你给我,在我合上书前要把你夹到里面!
啊,还有你,上午山坡的紫色!
啊,还有你,不死的草!
(1876;1881)
在遥远的达科他峡谷
(1876年6月25日)
在遥远的达科他峡谷,
荒山野谷的大地,黝黑的苏人,一派荒凉寂静,
今天猛然间一声哀号,猛然间喇叭为英雄们吹响。
战报,
印第安人的伏击,计谋,不幸的险境,
骑兵连战斗到最后一息,勇气冲天,
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他们杀马垒筑工事,
卡斯特和他所有的官兵倒下了。
我们民族的古老、古老的传奇还在延续,
最崇高的生命因死亡而弘扬光大,
古老的旗帜还在美好地飘扬,
啊,及时的教训,我多么欢迎你!
就像坐在黑暗的日子里,
孤单,郁闷,透过时间的厚重阴霾徒然探寻光明和希望,
而从未意料的地方迸发一道闪电,
一个斩钉截铁的突兀证据,
(在中心的太阳虽被隐蔽,
生机勃勃的生命永在中心。)
不久前我还看见你,在战斗中,
昂着头,棕发飘扬,手握亮剑,永远打头阵,
如今在死亡中你渴望的辉煌战绩大功告成,
(为此我没有带来挽歌送给你,我带来一首快乐的胜利之诗,)
绝望又光荣,是的,战败最绝望又最光荣,
你曾身经百战,从未放弃过一条枪、一面旗,
现在你放弃了生命,
给身后的士兵留下了珍贵回忆。
(1876;1881)
梦见过去的战争
深夜睡觉时我梦见许多张痛苦的脸,
我最初梦见濒死的伤员的脸,(难以形容的表情,)
我梦见死去的人躺着,胳膊摊开,
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
我梦见大自然的风光、田野和高山,
我梦见暴雨后的天这么美,夜月格外明,
亲切地照着,照着我们挖战壕、堆土墩,
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
他们早已过去了,那些脸、战壕、田野,
在那里我镇定无情走过遍野的尸体,离开倒下的人,
那时我冲锋向前——倒是现在在夜里我梦见了他们,
我梦见,我梦见,我梦见。
(1865—1866;1881)
繁星密布的旗帜
繁星密布的旗帜!星条旗!
你的道路还长,命运攸关的旗——你的道路还长,布满血腥的死亡,
因为我看到最终争夺的奖赏是世界,
我看到世界所有的船和海岸都与你的线交织,渴望的旗;
难道国王的旗帜又梦想高高飘扬,天下无敌?
啊,人类的旗,赶快——迈开自信坚定的步伐,超越最高的王旗,
成为至高无上的强大象征——凌驾于它们全体,
星条旗!繁星密布的旗帜!
(1865;1871)
我最看重你的
(致环游世界后归来的尤利西斯·格兰特)
我最看重你的,
不是你沿着历史的伟大道路前进,
那战争的胜利光芒四射,永不为时间所暗淡,
不是你曾坐在华盛顿坐过的地方,和平地统治国家,
不是封建的欧洲款待了你,古老的亚洲簇拥了你,
你沉稳地和国王们散步,漫游了圆形的世界,
而是当你在外国和国王们散步时,
那些西部的、堪萨斯的、密苏里的、伊利诺斯的草原上的主人,
俄亥俄的、印第安纳的百万大众,伙伴们、农民们、士兵们,统统上阵,
无形地和你在一起,沉稳地和那些国王们散步,漫游了圆形的世界,
他们得到了世界的承认。
(1879;1881)
构成这片风景的精灵
(作于科罗拉多的普拉特峡谷)
构成这片风景的精灵,
这些东倒西歪狰狞赤红的石堆,
这些鲁莽的野心冲天的山峰,
这些峡谷,汹涌清澈的激流,裸暴的新鲜,
这些不成形的粗野队列,它们有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你们,野性的精灵——我们曾一起交流,
我所有的也是这般粗野的队列,它们有自己的理由,
不是责难我的歌忘记了艺术吗?
忘记了把准确精致的规则融于自身吗?
忘记了诗人整齐的节拍、精心打造的圣殿的优雅——圆柱和抛光的拱门?
但是你们在这里狂欢作乐——构成这片风景的精灵,
它们记住了你们。
(1881;1881)
当我漫步在这些明朗壮丽的日子里
当我漫步在这些明朗壮丽的和平日子里,
(战争、血腥的斗争结束了,在斗争之中,伟大的理想,
顶着千难万险,不久前赢得了光荣,
现在你阔步向前,也许终将走向更密集的战争,
也许终将要卷入更可怕的争斗和危险,
更漫长的战役和危机,艰苦卓绝,)
我听见周围传来世界的喝彩,政治的喧嚣,生产的轰鸣,
为受到承认的事物和科学发出的宣告,
为城市的成长、发明的传播发出的赞扬。
我看见了船,(它们能用几年,)
巨大的工厂,它们的工头和工人,
听见了一片赞同,我也不反对。
但是我也要宣布确凿的事情,
科学、船、政治、城市、工厂都很重要,
它们像一支庄严的队伍随远方的号角凯旋行进,更加庄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它们代表了现实一切理应如此。
然后是我的现实;
还有什么像我的这么真实呢?
自由和神圣的均等,把自由给予地球上每一个奴隶,
预言者们令人向往的许诺和光明,精神的世界,这些流传千古的诗篇,
还有我们的梦想,诗人们的梦想,是最确凿的宣言。
(1860;1881)
晴朗的午夜
这是你的时辰,灵魂,你自由地飞入无言之境,
离开书籍,离开艺术,白天逝去了,功课做完了,
你完全呈现出来,静静凝视着,沉思着你最喜爱的主题,
夜,睡眠,死亡和星辰。
(1881;1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