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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曼 著
经典名著
类型- 2019.03.28 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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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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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总统纪念集
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开放时
1
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开放时,
当夜晚巨大的星辰在西天早早坠落时,
我哀悼,我将在年年岁岁的春天哀悼。
年年岁岁的春天,你一定会带给我三件东西——
年年开放的紫丁香和在西天坠落的星辰,
以及我对我所爱戴的人的怀念。
2
啊,在西天坠落的巨大星辰!
啊,夜的阴影——啊,忧郁的泪光闪烁的夜!
啊,巨星消逝了——啊,那遮蔽星辰的黑黯!
啊,那把我抓住的残酷的手——啊,我微弱无助的灵魂!
啊,那笼罩四野的残暴阴霾,不让我的灵魂得到解放。
3
在古老农舍的前庭院中,在靠近白色栅栏的地方,
有一丛高大的紫丁香,长满心形翠绿的叶子,
开满美丽的花朵,散发我喜爱的强烈芬芳,
每片叶子都是奇迹——庭院的这丛紫丁香,
开满颜色优雅的花朵,长满心形翠绿的叶子,
我从树上折下一枝,枝头开满了鲜花。
4
在沼泽地隐秘的深处,
一只害羞躲藏的鸟儿在唱歌。
这只孤独的鸫鸟,
隐藏在远离人居的地方,
独自唱着一支歌。
唱着嗓子溅血的歌,
唱着驱逐死亡的生命之歌,(亲爱的兄弟,我深知,
如果不让你歌唱,你一定会死去。)
5
在春天的怀抱里,在大地上,在城市中,
在小路上,穿过古老的森林,在那里紫罗兰刚刚钻出土地,点缀了灰色的废墟,
小路两旁田野中长满了草,经过这无边的荒草,
经过深褐色的田地,每一粒麦子破壳抽出黄色的芽,
经过果园,苹果树开满了雪白粉红的花,
一具灵柩被抬着日夜兼行,
要把遗体运到它将休憩的墓中。
6
灵柩穿过大街小巷,
穿过白天黑夜,巨大的阴霾笼罩着大地,
到处是卷起的旗帜,城市蒙上了黑纱,
每个州都像蒙着黑纱的女人站立,
长长的蜿蜒行进的人们,举着无数支点燃的火把,
无数脸孔和头颅如同沉默的大海,
殡仪馆在等待,灵柩抵达,一张张面容阴郁肃穆,
穿过黑夜的挽歌,无数人的歌声坚强而庄严,
哀悼的歌声在灵柩周围倾泻,
烛光黯淡的教堂和颤抖的管风琴——你在此间行进,
丧钟反复敲响,
灵柩在这里缓缓行进,
我给你献上一支紫丁香。
7
(并不是仅仅献给你,
我为所有灵柩带来了花朵和绿枝,
清晨一般新鲜,我要为理智而神圣的死亡唱一支歌。
到处是玫瑰花束,
啊,死亡,我用玫瑰和早开的百合覆盖你,
但是现在最多的是最先开放的紫丁香。
我采折了许多,我从树丛折下花枝,
我满捧抱来,为你倾撒,
献给你和所有的灵柩,啊,死亡。)
8
啊,在天空行驶的西方的星辰,
现在我明白了一个月前我散步时你必会有的用意,
当我沉默地走过清明幽暗的夜,
当我夜复一夜看见你俯瞰着我有话要说,
当你从天空低低下垂,仿佛就要落在我身旁,(别的星星都在观看,)
当我们一起在庄严的夜里漫步,(我不知是什么让我没有入睡,)
当黑夜渐深,我看见你在西方天际满怀悲哀,
当我站在高处,站在微风中,站在凉爽清明的夜里,
当我注视着你在夜的黑黯中经过、消逝的地方,
当我的灵魂骚动不安,在你这悲哀星辰坠落的地方下沉,
终结了,在黑夜里坠落了,消逝了。
9
啊,羞涩温柔的歌手,
在那沼泽地里歌唱,我听到了你的歌声,我听到了你的呼唤,
我听着,现在我过来了,我懂你,
但是我要延迟一会儿,因为那光辉的星辰留住了我,
那星辰是我正在分别的伙伴,他抓住了我,留住了我。
10
啊,我该怎样为我爱戴的死者歌唱?
为了那逝去的博大亲切的灵魂,我该怎样修饰我的歌?
为了我爱戴者的坟墓,我该献上哪种芬芳?
从东方和西方吹来的海风,
从东海和西海吹来的风,在大草原汇合,
我就以这风和我歌唱的气息,
使我爱戴者的墓地充满芳香。
11
啊,我该在灵堂的墙上悬挂什么?
我该在墙上悬挂什么图画,
来装饰我爱戴者的灵堂?
画里要有万物生长的春天,农场和房舍,
有四月的黄昏,有清澄明亮的灰色烟霞,
有慵懒的落日灿烂燃烧,喷射潮涌般的金光,使天空壮丽辉煌,
画的底部有新鲜甘美的青草和茂盛嫩绿的树叶,
远景中有流光溢彩的河,风吹起阵阵波浪,
河岸上有起伏的山峦,背靠天空形成许多线条和阴影,
近处有房屋密集、烟囱林立的城市,
还有一切人间的景象、工厂和正在回家的工人。
12
看,这块土地——她的肉体和灵魂,
我自己的尖塔如林的曼哈顿,闪光而湍急的潮汐,航船,
丰富多姿而广袤的陆地,阳光下的南方和北方,俄亥俄的海岸和灿烂的密苏里,
无垠的草原长满了青草和玉米。
看,最辉煌的太阳如此安详而崇高,
刚可感觉到的微风吹过紫罗兰和紫色的清晨,
轻盈温柔的无限光芒,
奇妙地扩展,沐浴万物,达到圆满的正午,
可人的黄昏来临,受欢迎的夜晚和群星,
这一切照耀在我的城市上空,包裹了人和大地。
13
唱下去,唱下去,你这灰褐色的鸟儿,
从沼泽地、从隐秘之地、从丛林里尽情发出你的歌声,
让歌声无尽止地飞出暮色,飞出杉树和松树林。
唱下去,最亲爱的兄弟,唱出你如笛的歌声,
用最悲切的声音,高唱人类之歌。
啊,流畅,自如,温柔!
啊,对我的灵魂狂野不羁——啊,奇妙的歌手!
只有我听到了你——但是那星辰抓住了我,(很快就要分别,)
那紫丁香迷人的芬芳抓住了我。
14
此刻我坐在白天眺望,
在黄昏的霞光里,在春天的田野里,农人们在准备耕作,
在我巨大沉睡的陆地上,湖泊成群,森林绵延,
在天空的绝美之中,(在狂风暴雨过后,)
在匆匆过往的午后的苍穹之下,传来妇女和儿童的声音,
在汹涌的海潮中,我看船舶怎样航行,
丰裕的夏天来临,田地里到处是繁忙劳作,
无数分散的房舍,家家在忙着做饭和日常琐事,
大街的脉搏跳动,城市窒息了——看,就在那时那里,
阴霾出现了,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
降临在他们所有人之上,弥漫于所有人之中,包裹了我和他们,
我认识了死亡,它的思想,和关于死亡的神圣知识。
于是关于死亡的知识好像就在我的一边行走,
死亡的思想紧靠在我的另一边行走,
而我仿佛夹在伙伴们中间,握着伙伴们的手,
我逃往那隐蔽一切、接受一切的无言黑夜,
走到水边,走过昏暗中沼泽旁的小路,
来到庄严浓荫的杉树林和朦胧寂静的松树林。
那位对旁人显得羞怯的歌手接待了我,
那只我认识的灰褐色鸟儿接待了我们三个伙伴,
他唱起死亡的颂歌,和献给我所爱戴者的诗篇。
从隐秘的深处,
从芬芳的杉树林和朦胧寂静的松树林,
传来鸟儿的颂歌。
歌声的魅力让我狂喜,
在黑夜中我仿佛被伙伴们的手抓住,
我心灵的声音和鸟儿的歌声呼应。
来吧,美好的给人慰藉的死亡,
像波浪般环绕世界,安详地来了,来了,
在白天,在黑夜,微妙的死亡
或早或迟走向所有人,走向每一个人。
赞美这深不可测的宇宙吧,
为了生命和欢乐,为了奇妙的事物和知识,
为了爱情,甜蜜的爱情——赞美!赞美!赞美!
为了死亡那冰冷牢固地拥抱着的双臂。
黑黯的母亲总是迈着轻柔的步子滑近,
难道没有人为你唱过一首热烈欢迎的歌?
那么我为你唱吧,我赞颂你超过一切,
当你确实来到,毫不迟疑地来到,我会献给你一首歌。
来吧,强大的解放者,
当你带走了他们,我会欢欣地歌唱死者,
陶醉于你那荡漾着慈爱的海洋之中,
沐浴在你的幸福波涛之中,啊,死亡。
我为你唱起快乐的小夜曲,
我向你致敬,为你翩翩起舞,张灯结彩,举行盛宴,
旷野的风景和高朗的天空正好相宜,
还有生命和田野,以及巨大、沉思的黑夜。
星空下的夜寂静,
我熟悉那海岸和海浪的沙哑絮语,
灵魂正在转向你,啊,庞大而隐蔽的死亡,
肉体也感激地向你靠近。
我唱给你的歌在树林上飘过,
飘过起伏的波涛,飘过无数田地和辽阔草原,
飘过房屋密集的城市、拥挤的码头和道路,
我满怀欢乐唱这支颂歌,欢乐地献给你,啊,死亡。
15
和着我心灵的节拍,
灰褐色鸟儿继续高声有力地歌唱,
清纯的音符在黑夜里传扬,充实了黑夜。
在昏暗的松树和杉树林里大声歌唱,
在清新的雾霭和芬芳的沼泽地里清晰地歌唱,
夜晚我和我的伙伴们正在那里。
当我眼里被蒙蔽的视野打开,
便展现出浩长的景象。
我侧目看见许多军队,
我好像在无声的梦中看见千百面战旗,
我看见它们被举着穿过硝烟,被流弹射穿,
它们在硝烟中来往飘扬,被撕扯,被血染,
最后旗杆上只剩下几条破布,(一切归于沉寂,)
旗杆也裂开、折断。
我看见战场上尸横遍野,
我看见小伙子们惨白的骨头,
我看见阵亡战士们的残肢断臂,
但是我看见他们并非如我的想象,
他们自己彻底安息了,他们没有痛苦,
是还活着的人痛苦,是母亲痛苦,
是妻子、孩子和思念他们的伙伴痛苦,
是残余的军队痛苦。
16
经历了那些场景,经历了黑夜,
经历了伙伴们的手,紧紧相握,不曾松开,
经历了鸫鸟的歌和我心灵节拍的歌,
胜利的歌,抒放死亡的歌,永远丰富、变化的歌,
它低沉悲怆,曲调清晰,抑扬起伏,在黑夜里激荡,
然后音调滑落,惨淡微弱,像在不断警告,接着再次欢乐地爆发,
覆盖大地,充溢天空,
如同夜晚我听到的从隐秘之处传来的雄壮圣歌,
经历了这些,我留给你长满心形叶子的紫丁香,
我把它给你留在庭院里,年年春天紫丁香开放。
我要停止为你歌唱,
不再面向西方眺望你,与你交谈,
啊,夜晚的光辉的伙伴,有着银色的脸庞。
但是我要从夜里找回那一切,全部保留,
那歌声,灰褐色鸟儿奇妙的歌唱,
那合拍的歌声,我心灵发出的回音,
那光辉坠落的满面悲伤的星辰,
那紧握我的手、向鸟儿的呼唤走近的伙伴们,
我在他们中间,他们的记忆我要永远保留,为了那些我挚爱的死者,
为了我的时代和国家最美好、最睿智的灵魂——正是为了亲爱的他的缘故,
在暮色里,在芬芳的杉树和松树林里,
紫丁香、星辰和鸟儿,与我灵魂的歌唱缠结在一起。
(1865—1866;1881)
啊,船长!我的船长!
啊,船长!我的船长!我们可怕的航程已经终了,
航船闯过了每一道难关,我们追求的目标已经达到,
港口就在前面,钟声响在耳边,我听见人们狂热的呼喊,
千万双眼睛望着坚定的船,它威严勇敢;
但是,心啊!心啊!心啊!
鲜红的血在流淌,
就在这甲板上,躺着我的船长,
他倒下了,身体冰凉。
啊,船长!我的船长!起来听这钟声;
起来——旗帜为你飘扬——号角为你长鸣,
花束和花环为你备下——人群挤满海岸,
晃动的民众向你呼唤,向你转过热切的脸;
这里,船长!亲爱的父亲!
你的头枕着我的臂膀!
就在这甲板上,如同梦一场,
你倒下了,身体冰凉。
我的船长没有回应,他的嘴唇苍白僵硬,
我的父亲感觉不到我的臂膀,他没有了脉搏和生命,
船安全地靠岸抛锚,它的航程已经终了,
胜利的航船从可怕的旅途归来,它的目标已经达到;
欢呼啊,海岸,巨钟啊,敲响!
但是我满怀悲怆,
走在甲板上,这里躺着我的船长,
他倒下了,身体冰凉。
(1865;1871)
兵营今天静悄悄
(1865年5月4日)
兵营今天静悄悄,
士兵们,让我们给饱经战火的武器披上黑纱,
每个人带着沉思的心回来,
悼念那死去的亲爱的统帅。
对于他,生活中不再有风云变幻的战斗了,
不再有胜利和失败——不再有黑暗的事件,
像漫天滚滚不绝的阴霾。
诗人,以我们的名义歌唱吧,
歌唱我们对他的爱——因为你,住在兵营,真的懂这份爱。
当他们下葬棺木时,
唱吧——当他们为他关闭大地之门时——唱一句吧,
为了士兵们沉重的心。
(1865;1871)
这遗体曾是那个人
这遗体曾是那个人,
文雅,平易,公正,果断,他慎重的手,
对抗了历史上任何大陆和年代不曾发生过的最肮脏的罪恶,
合众国获得了拯救。
(1871;1871)
在蓝色的安大略湖畔
1
在蓝色的安大略湖畔,
当我沉思这些战争年月,和平回来了,而死者不再回来,
一个幽灵,巨大,庄严,面容严厉,对我讲话,
它说,给我唱诗,要出自美国的灵魂,给我唱胜利的颂歌,
高奏自由的进行曲,更强有力的进行曲,
在你离开以前给我歌唱民主诞生的剧痛。
(民主,注定的胜利者,然而到处有奸诈的假笑,
每一步都有死亡和背叛。)
2
一个国家为自己发出宣告,
我只让自己生长壮大就能获得赞扬,
我什么都不拒绝,接受一切,然后以我自己的方式再现一切。
一个种族要由时间和业绩为它作证,
我们保持本色,我们的诞生足以回答那些异议,
我们掌控自己就像掌控一件武器,
我们自己强盛博大,
我们自己身体力行,我们自己足够丰富多彩,
我们认为自己最美丽,
我们泰然自若,矗立在世界当中,从这里向世界扩展,
从密苏里、内布拉斯加、堪萨斯,大笑着对蔑视发出抨击。
在我们自身之外,没有什么对我们是有罪的,
事情发生与否都无所谓,只有我们自己才美丽或有罪。
(啊,母亲!啊,亲爱的姐妹!
假如我们失败了,那不是胜利者摧毁了我们,
而是我们自己向永恒的黑夜沉沦。)
3
你是否想过只能有一个上帝?
其实能有无数个上帝——一个不会抵消另一个,如同一条视线不会抵消另一条,一个生命不会抵消另一个。
一切适合于一切,
一切为了个体,一切为了你,
没有什么情形受到禁止,不管是上帝的还是别的。
一切由肉体而来,只有健康才使你跟万物和谐相处。
伟人出现,众人追随。
4
虔诚和顺从,属于喜好这样的人,
安宁、肥胖和效忠,属于喜好这样的人,
我就是那个对众人、对国家笑骂逼迫的家伙,
高喊着,要你们从座位里跳出来,为你们的生命去斗争!
我就是那个走遍合众国的家伙,用带刺的话逢人便问,
你是谁,只想别人对你说你以前就知道的事?
你是谁,只想要一本跟你一起胡说八道的书?
(众多儿女的母亲啊,我怀着与你相同的剧痛喊叫,
我把粗声大嚷献给一个骄傲的民族。)
哦,合众国,你是否会比以往任何国家都更加自由?
如果你会比以往任何国家都更加自由,就来听我说。
要避免优美、典雅、文明、脆弱,
避免醇香甘甜、吸吮蜂蜜,
提防天性日渐致命的成熟,
提防朴实的各州和人民走向腐朽的先兆。
5
时代,先行者,一直在积累漫无目的的材料,
美国产生建设者,产生它自己的风格。
亚洲和欧洲的不朽诗人完成了他们的伟业,转向了别的领域,
一项工作尚待完成,它会超越他们的所有成就。
美国,对外国的形形色色感到好奇,也冒死坚守自己的特色,
独自矗立,辽阔,丰富,健全,引进真实的先行者们的做法,
不排斥他们或过去的东西,或他们以自己的形式产生的东西,
冷静地汲取教益,感悟从那房间里缓慢抬出的遗体,
感悟它在门口片刻的停顿,它曾经最适合它的时代,
它的生命已经传给了那魁梧健美的后代,他走来了,
他将最适合他的时代。
任何时期,必须有一个民族担当领导,
必须有一片大陆成为未来的希望和依靠。
合众国就是一首最博大的诗,
这里不只是一个民族,而是由众多民族组成的庞大民族,
这里人们的行为和昼夜宣讲的行为一致,
这里宏大的人流浩浩荡荡、不拘小节,
这里的人粗犷、留大胡子、友善、好斗,灵魂爱这些,
这里火车像流水,这里有大批的人,各色各样又相互平等,灵魂爱这些。
6
大陆中的大陆,诗人们,来证实吧!
他们中站着一个诗人,向着阳光仰起西部人的脸,
母亲和父亲把世袭的面容遗留给了他,
构成他的首要成分是泥土、水、野兽、树木,
用普通材料造就,远近都有活动空间,
惯于无视别的大陆,是这片陆地的化身,
把它的肉体和灵魂吸向他自己,用无与伦比的爱搂住它的脖子,
把他潜力十足的肌肉投入它的精华和糟粕,
让它的城市、开端、事件、多样性、战争在他这里发出轰鸣,
让它的江河、湖泊、海湾从他这里喷涌出去,
让密西西比河携带年年洪水和多变的激流,让哥伦比亚河、尼亚加拉瀑布、哈得孙河在他这里肆意、可爱地奔腾,
假如大西洋海岸伸展,太平洋海岸伸展,他就和它们一起向北、向南伸展,
在它们之间横贯东西,抚摸它们之间的万般风物,
从他这里万物生长,抵得上松树、雪松、铁杉、槲树、刺槐、栗树、山核桃、白杨、柑橘和木兰,
他这里也像藤蔓、沼泽一样混乱纠缠,
他好比山腰和山峰,被透明的冰罩盖的北方森林,
他脚下的牧场和热带的、丘陵的大草原同样美妙、自在,
他飞翔、盘旋、尖叫,回应那些鱼鹰、模仿鸟、夜里的苍鹭和老鹰,
萦绕他心头的,是他的国家善恶皆有的灵魂,
是古今真实事物的本质,
是刚发现的海岸、岛屿、红土著人的部落,
久经风雨的船,登陆点,定居地,早期的发展和干劲,
是建国第一年遭遇的傲慢挑衅,战争,和平,制定宪法,
分立的各州,简单灵活的方案,移民,
联邦,一向充满废话连篇的人,一向稳稳当当、坚不可摧,
没有探察过的内地,木头屋子,林中空地,野兽,猎人,捕兽的陷阱,
是花样繁多的农艺、矿产、气候,酝酿建立的新州,
每年十二月召开的国会,从最边远的地方如期赶来的议员,
是机械工和庄稼汉,尤其是青年人高贵的气质,
他感应着他们的举止、谈吐、衣着、友谊,他们走路的样子显出他们从来不觉得有谁高他们一等,
他们的面容清新率直,他们的天庭饱满果断,
他们的仪表堂堂潇洒,他们被冤枉时变得凶猛,
他们口齿伶俐,喜欢音乐,他们好奇心重,脾气好,出手大方,他们的性情浑然天成,
那扑面撩人的热情和事业心,很冲的情欲,
男性和女性完全平等,人群流动,
出色的船队,自由的商业,捕鱼,捕鲸,淘金,
码头林立的城市,铁路如织,汽船成列,纵横各地,
工厂,贸易,节省劳力的机器,东北部,西北部,西南部,
曼哈顿的消防员,互换礼物的欢乐游戏,南方种植园里的日子,
奴隶制——企图在其余一切的废墟上搞它凶恶、叛逆的阴谋,
坚持不懈地斗争它——暗杀者!以你的生命或我们的生命作赌注,别再拖延。
7
(看!自由,向天高高昂首,
今天从女胜利者的战场回来了,
我看到新的光环围绕你的头颅,
不再如星光柔和,而是耀眼、强烈,
燃烧战争的火焰,跳跃闪电的光芒,
你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目光照旧不屈不挠,拳头紧握高举,
你一只脚踏着威胁者的脖子,这蔑视你的人完全被你踩碎,
这傲慢的威胁者曾经攥着刀子、一脸愚蠢的轻狂,横行霸道,
这自吹自擂的家伙,昨天还不可一世,
今天已成一堆死肉,遭人咒骂,全世界都看不起,
是垃圾,给扔到生蛆的臭大粪里。)
8
别的国家都穷途末路了,只有共和国永远要建设,永远前程远大,
别人都美化过去,而我美化你,只有你,当今的时代,
未来的时代,我相信你——为了你我抛开我自己,
啊,美国,你为人类而建设,我为你而建设,
啊,深受爱戴的石匠们,用决心和科学规划蓝图,
我以友爱之手领着他们、领着今天走向未来。
(为所有那些向下一个时代输送健康儿女的冲动,发出欢呼!
对那些随便把污垢、痛苦、沮丧、虚弱传给后代的混世虫,发出诅咒。)
9
我在安大略湖畔听到了那个幽灵,
我听到那声音扬起,吁求诗人,
凭靠他们,所有土生土长的大诗人,只有凭靠他们,合众国才能融合为一个坚实的有机体。
凭公文印章或命令把人们拧在一起,是靠不住的,
只有凭那在生活的法则里聚集一切的力量,才能把人们团结起来,就像身体的四肢或植物的根茎那样结合。
在所有的国家和时代中,合众国的血脉里充满了诗的素材,最需要诗人,会拥有最伟大的诗人,会重用他们,
诗人们将成为他们公共的仲裁者,胜过总统。
(爱的灵魂,火的语言!
目光穿透深渊,扫视天地!
母亲啊,你儿女众多,丰富充实,为什么在这方面却长久地贫乏,贫乏?)
10
合众国的诗人是平静的人,
凡不在其内、反在其外的事物都离奇古怪,得不到充分的回报,
不在其所的事物不会好,凡在其所的事物不会差,
他把适当的均衡赋予每一物体或才能,不多也不少,
他是纷繁事物的仲裁者,他是关键人物,
他是他的时代和国家的平衡者,
凡有所需的,他提供,凡需检验的,他核查,
在和平时期,他鼓吹和平、壮大、富裕、节俭的精神,建设人口众多的城镇,鼓励农业、艺术、经商,启发对人类、灵魂、健康、不朽、政体的研究,
在战争时期,他是战争的最带劲的支持者,他提供的大炮和工程师的一样出色,他能让自己说的每句话激发斗志,
在信仰动摇的年代,他凭着坚定的信念力挽狂澜,
他不是争论者,他是审判者,(大自然绝对接受他,)
他不像法官那样审判,而是像阳光落在无依无靠者的周围,
他看得最远,他怀有最强的信念,
他的思想是赞美万物的圣歌,
在对上帝和永恒的争论中他保持沉默,
他认为永恒不像一场戏有头有尾,
他在男男女女中看到了永恒,他不把男女众人看得虚幻或渺小。
为了那个伟大思想,那个完美而自由的个人的思想,
为了它,诗人走在前头,成为领袖们的领袖,
他的态度使奴隶们振奋,使外国君主们丧胆。
不会灭亡的是自由,不会衰退的是平等,
它们活在年青男人和最棒的女人的情感里,
(世上不屈的头颅不会白白地随时准备为自由而落地。)
11
为了那个伟大思想,
我的兄弟们,那就是诗人们的使命。
随时准备好,唱起坚决反抗的歌,
唱起快快拿枪上前线的歌,
马上卷起和平的旗帜,代之以我们熟悉的旗帜,
伟大思想的战斗的旗帜。
(我曾看见愤怒的旗帜在那里跳跃!
现在我又站在弹雨中,满怀敬意看你飘扬漫卷,
我首先要歌唱你在整个战斗中飘扬、呐喊——啊,艰苦争夺的战斗!
啊,加农炮张开它们红光闪闪的炮口——炮弹呼啸飞出,
战线在硝烟里形成——子弹从阵地连连倾泻而出,
听,震天的喊声,冲啊!——格斗,狂暴的吼叫,
尸体仆倒,蜷伏在地,
冷却了,死亡、冷却了,为了你的宝贵生命,
我曾看见愤怒的旗帜在那里跳跃。)
12
你想在合众国这里谋个位置教书或做个诗人?
这位置叫人尊敬,但条件苛刻。
想在这里教书的人得全身心地准备好,
他得好好考察、考虑,把自己装备好,变得坚强、结实、灵活,
他当然得事先由我考问许多严峻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你想对美国讲话、唱歌?
你研究过这片土地、它的方言和人民吗?
你学习过这个国家的生理学、颅相学、政治、地理、自豪感、自由、友谊吗?学习过它的基础和目标吗?
你思考过它独立的第一年、第一天,由代表们签署、由各州批准、由军队首领华盛顿宣读的协议吗?
你自己拥有联邦宪法吗?
你知道是什么人把所有封建制度和诗歌抛在身后,而采用了民主的诗歌和制度吗?
你忠于事实吗?陆地和海洋、男人的肉体、女人的气质、爱情和英雄义愤所教给人的东西,你也教吗?
你超越了那些昙花一现的风气和时髦吗?
你能袖手抵制所有诱惑、愚蠢、忙乱、激烈的争论吗?你很强壮吗?你真的属于全体人民吗?
你不属于什么小圈子、什么学派或宗教吧?
你不再对生活挑剔指责了?现在活得有滋有味了?
由于合众国的养育,你变得生气勃勃了吗?
你也具有自制忍耐、公正公平这些古老而常新的品质?
对那些正在变得坚强成熟的人、刚出生的人、矮子和巨人、迷途犯错的人,你是否怀着同样的爱?
你给我的美国带来的东西是什么?
它和我的祖国一致吗?
它不是以前更好地说过或做过的东西吧?
你没有用什么船把它,或它的幽灵运进来?
它不会只是个故事、一篇韵文、一件漂亮货吧?在它里面有高尚古老的事业吗?
它没有在敌国的诗人、政客、文人的脚跟后面晃荡了很久?
它不会以为那声名狼藉消失了的东西还在这里吧?
它符合普遍的需要吗?它会移风易俗吗?
它为战争中联邦的光荣胜利发出号角般的欢呼吗?
你能够面对广阔的田野和海滨施展才华吗?
它会被我吸收如同我吸收的食物、空气,然后再现于我的气力、步伐和面容?
它有真才实干吗?是原创者而不是抄写员?
它能面对面地适应现代的发明、规模和实际吗?
它对美国的人民、进步、城市意味着什么?对芝加哥、加拿大、阿肯色呢?
它看到了表面上的管理人员后面的那些真正的管理人员了吗?他们站着、威慑着、沉默着,机械工、曼哈顿人、西部人、南方人,他们的冷漠和他们的一见钟情同样意味深长。
它看到了那一个个向美国讨过油水的见风使舵、帮闲掩饰、冷眼旁观、偏袒不公、危言耸听、没有信仰的家伙最终落得了,并且一向落得了怎样的下场吗?
多么叫人嘲笑、藐视的过失?
道路上白骨累累,
其余的被轻蔑地抛在路边。
13
韵文和写韵文的人过时了,从诗里提炼的诗过时了,
大批应景和斯文的作品过时了,留下灰烬,
赞美的人、引进的人、盲从的人,只不过成为文学的土壤,
美国会证明它自己,走着瞧吧,没有什么伪装能欺骗它、瞒过它,它非常冷静,
它只走向自己的同类,迎接它们,
如果它的诗人出现了,它会及时前往迎接他们,不怕搞错,
(一个诗人休想得到证明,除非他的祖国亲切地吸纳了他,如同他吸纳了他的祖国。)
谁是精神上的主宰,谁才能成为主宰,谁最终得到了最美好的果实,谁才能品尝最美好的滋味,
充满活力的血肉自由自在,为时代所宠爱,
当需要诗歌、哲学、一部和本国相称的大歌剧、造船术和所有技艺的时候,
谁贡献了最伟大的真格的创造,他或她就是最了不起的人。
一种潇洒自如的人悄悄产生了,出现在大街上,
人民只向实干的人、爱别人的人、叫人满足的人、有真知灼见的人欢呼致敬,
很快就不会有牧师了,我说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在这里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生命永远是了不得的,
你的身体、生活、风度都棒极了吗?死后你也会棒极了,
公正、健康、自尊,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扫清道路,
你岂敢在一个人面前放置障碍?
14
排在我后面,合众国!
一个人领先一切——我自己就是典型,领先一切。
我效力了,给我报酬,
让我为伟大的思想歌唱,别的都拿走,
我爱这大地、太阳、动物,我轻视财富,
我救助每一个求助的人,为蠢人和疯子挺身而出,把我的收入和劳动奉献他人,
憎恨暴君,不去争论上帝的事情,对人们怀着耐心和宽容,不向知名或无名的人脱帽致敬,
和力气大没文化的人、和年青人、和家庭主妇们自在地交往,
在野外给自己读这些草叶,靠树木、星星、河流验证它们,
凡侮辱我灵魂、亵渎我肉体的东西,一概甩开,
凡我不曾以同样条件为别人认真索要的东西,我也不为自己索要,
我快跑到营地,寻找、欢迎从每个州来的伙伴,
(这胸脯上曾有多少濒死的士兵倚靠过,呼出了他最后一口气,
这胳膊、这手、这声音曾照顾过、扶起过、复原过多少衰竭的人,把他们召回生活;)
我乐意提高自己的趣味,等待被人理解,
我什么都不拒绝,我接受一切。
(说呀,母亲,难道我对你的思想不忠实?
难道我没有毕生把你和你的思想置于首位?)
15
我发誓我开始看清了这些事物的意义,
不是大地、不是美国有多么了不起,
了不起的,或将会了不起的是我,是那里的你或任何人,
是迅速经由文明、政治、理论,
经由诗歌、游行、表演形成的个人。
一切的根基是个人,
我发誓对我来说,轻视个人便一无足取,
美国的契约完全和个人相连,
唯一的政治是制作所有个人的备忘录,
宇宙的全部理论准确地指向了单独的个人——也就是你。
(母亲!你的感觉敏锐、朴素,你手持出鞘的剑,
我看到你最终选择只和个人直接打交道。)
16
一切的根基是祖国,
我发誓我将站在祖国一边,虔诚与否就这样了;
我发誓除了祖国我不会迷恋别的,
只有祖国的男男女女、城市、民族才叫漂亮。
一切的根基是对男人和女人的爱的表达,
(我发誓我看够了那些对男人和女人表达爱的低劣疲软的方式,
从今以后我采取我自己的对男人和女人表达爱的方式。)
我发誓我自身将保有我民族的每一种品格,
(随你说去吧,一个人只有喜好合众国的肆无忌惮和好勇斗狠,他才配得上合众国。)
我发誓在种种事物、精神、大自然、政治、所有权的下面,我领悟到了别的教益,
一切的根基,于我是我自己,于你是你自己,(老调重弹。)
17
啊,我骤然明白这美国就仅仅是你和我,
它的权力、武器、证明,就是你和我,
它的罪行、谎言、盗窃、缺点,就是你和我,
它的国会就是你和我,那些官员、议会大厦、军队、船只,就是你和我,
它不断酝酿的新州,就是你和我,
那场战争,(那场如此血腥残酷的战争,那场我今后要忘掉的战争,)就是你和我,
那些自然和人工的事物,就是你和我,
自由、语言、诗歌、职业,就是你和我,
过去、现在、未来,就是你和我。
我不敢避开我自己的任何一部分,
不敢避开美国的任何一部分,别管好坏,
不敢逃避为那些为人类建设的人们而建设,
不敢逃避为不同等级、肤色、信仰、性别的人们保持平衡,
不敢逃避为科学、为争取平等作证,
不敢逃避为时代所宠爱的充满活力的高傲血肉提供营养。
我赞赏那些从没被征服过的人,
赞赏那些性情从没被驯服过的男女,
赞赏那些不能被法律、理论、习俗所支配的人。
我赞赏那些和整个世界并肩前进的人,
他们开创出一片天地,就开创了万千世界。
我不会叫荒谬的事情搅得忐忑不安,
我要洞察那些讥讽我的人装的是什么货色,
我会叫城市和文明社会遵从我,
这就是我从美国学到的——就是这意思,我再教给别人。
(民主,当到处有武器对准你的胸膛,
我看见你沉着地养育出不朽的儿女,梦见你洋洋膨胀的躯体,
看见你用扩展的披风覆盖世界。)
18
我要面对这日夜的万般景象,
我要知道我是否会比它们渺小,
我要看看我是否不如它们威严,
我要看看我是否不如它们敏锐、真实,
我要看看我是否不如它们慷慨,
我要看看我是否毫无价值,而房子和船都有价值,
我要看看鱼和鸟是否自足,而我不自足。
我以我的心灵和你们较量,你们这些星球、植物、大山、野兽,
你们尽管洋洋洒洒,我把你们全吸纳到我这里,我成为主宰,
美国孤立,却包含一切,最终它除了是我,还是什么?
合众国除了是我,还是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大地那么粗野、捉弄人、恶劣,那是为了我,
我攫取你可怕粗糙的形体,成为我的。
(母亲,弯下腰来,把你的脸贴近我,
我不知道这些阴谋、战争和拖延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要成就什么大业,我只知道通过战争与罪行,你的使命在继续,它一定要继续。)
19
就这样,在蓝色的安大略湖畔,
风吹着我,波浪向我层层涌来,
我颤抖,怀着力的脉动,我的主题的魅力笼罩了我,
最终那束缚我的绳索分崩离析。
我看到了诗人自由的灵魂,
既往年代最崇高的诗人们在我面前阔步走过,
奇异高大的人,长久沉睡、隐没,向我显现峥嵘。
20
啊,灌注了我心血的诗篇,我的呼唤,别嘲弄我!
我把你投掷出来,不是为了既往的诗人,不是乞灵于他们,
甚至不是呼唤在安大略湖畔这里的那些崇高的诗人,
我才这么任性、高声地唱我这粗野的歌。
我只召唤那些拥戴我的祖国的诗人,
(因为战争,战争已经结束,战场已经扫清,)
直到他们从今后高奏凯旋向前的进行曲,
让母亲、让你无限期待的灵魂感到愉悦。
伟大思想的诗人们,和平创造的诗人们!(因为战争,战争已经结束!)
潜伏大军的诗人们,百万士兵在待命出征,
歌像发自燃烧的煤、挥鞭的闪电的诗人们!
辽阔的俄亥俄、加拿大的诗人们——加利福尼亚的诗人们,内地的诗人们——战争的诗人们!
我以我的魅力召唤你们!
(1856;1881)
颠倒
让站在前列的退到后边,
让后边的进到前列,
让死脑筋、傻瓜、下流坯提出新建议,
把老掉牙的计划统统推后,
让男人到处寻找乐趣,可别在他自己身上找,
让女人到处寻找幸福,也别在她自己身上找。
(1856;1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