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司汤达 著
经典名著
类型- 2019.03.28 上架
10.42万
完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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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匿名信
半夜时分,大家离开客厅之际,于连捉了个空,对女主人说:
“今晚别见面了,你丈夫起了疑心。我可以打赌,他边看边叹气的那封长信,准是封匿名信。”
幸亏于连一回房,就把门上了锁。瑞那夫人有个糊涂想法,以为这个警告,只是不想见她的推托。她真昏了头,还按往常时刻到他房门口去。于连一听到甬道里有响动,就立即吹灭了灯。有人在使劲推他的门,是瑞那夫人,还是妒火中烧的丈夫?第二天一清早,袒护于连的那厨娘送来一本书,封面上用意大利文写着:Guardate alla Pagina 130(见一三〇页)。
这种冒失的做法,于连收到了书,还心有余悸。他马上翻到一百三十页,发现用别针别着一封信。信是匆遽中写就的,拼法错也顾不到了,还有泪水漫漶之处。瑞那夫人平时拼写都较注意,小处这一出入,令他深有感触,对这桩把他吓一跳的不慎之举,也看淡了一点。
你不爱我了?对我的痴情、我的悔恨,感到厌倦了?你这个没信仰的家伙!想断送我?教你一个简便的办法。去吧,把这封信在整个维璃叶张扬开来。或者,省事些。就交给瓦勒诺此人也可。告诉他:我爱你。——不,别说这样不敬的话。告诉他:我仰慕你!我的人生开始于见到你的那天。告诉他:即使在疯疯癫癫的少女时代,你赐予我的那种幸福,也是从未梦想到的。为你,我已牺牲了自己清白的一生;为你,我还牺牲了自己的灵魂。你想必知道,我的牺牲远不止于此。
但他懂得什么是牺牲吗,他瓦勒诺?把这些话告诉他,就为了气气他,说:我什么恶人都不怕;于我,世上只有一种不幸:那就是看到唯一使我对人生有所依恋的人——变心。偷生何益?牺牲生命,从此不必再为孩子提心吊胆,对我来说,真是好事一桩!
不用怀疑,亲爱的朋友,假如是匿名信,那必定出自那个讨厌鬼;此人用粗声大气的嗓门,跃马越沟的奇谈,虚骄自大的得意,还有对他优胜处的喋喋不休,来纠缠我已达六年之久。
唉!亲爱的朋友,我们就要分开半个月,也许一个月!好吧,我说句公道话:你一定会深感痛苦,不会亚于我的。总之,唯有这个办法,才能抵消匿名信的恶劣影响。我丈夫收到的匿名信,涉及我的,这也不是第一封了。
唉!我一向都付之一笑!
此举的目的,是要我丈夫相信,信是瓦勒诺写的;我不怀疑,就是瓦勒诺搞的名堂。你离开此地,务必要到维璃叶去住。我会想出办法,使我丈夫也想到要去那里住上半个月,以此向那些蠢货表明我与他之间,关系并未冷淡。到了维璃叶,你要广交朋友,哪怕是自由党人。我知道,那些太太都会来追你的。
现在要你为我准备一封匿名信:以耐心为武器,拿剪刀当装备。任取一本书,把你看到的下面这些字从书中剪下,再用胶水一一贴在附上的浅蓝信纸上,这信纸乃瓦勒诺先生之物。要提防会搜查你的房间,故剪剩的书页,务必烧掉。如找不到现成的词,那就耐心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起来。免得你多受罪,我把匿名信拟得很短。唉!你要是不再爱我,正如我担心的那样,那么,你一定会嫌这封信太长了!
匿名信
夫人:
你那夜去明来之事,神人共知;妄想息事宁人之徒,已受警告。算我对你还有一点情意,奉劝你跟乡下小伙子及早一刀两断。这件事上你如果还有三分聪明,你丈夫就会相信:他收到的告发信,乃是圈套一个;咱们何妨让他发昏下去!要知道,你的秘密已捏在我手中。发抖吧,不幸的女人!从今以后,要你来就我!
等你把此信(所长讲话的声气,不是依稀可辨吗?)的字句贴完,走出房来,我会迎上来跟你会合的。
然后,我去村里,回来时面色惊慌。事实上,也真弄得我惊惶不已。老天爷!这在搞什么名堂?凡此种种,都因为你猜测来了匿名信!总之,我会神色大变,把信递给丈夫,说那是一个陌生人交给我的。你么,领孩子到大树林那条路上去散步,一直到吃晚饭再回来。
站在悬崖高处,你可以望见塔楼上的鸽巢。事情顺利,我就挂上一块白手绢;否则,任何标志都不留。
出去散步之前,薄情郎,难道你的聪明肚肠就想不出办法跟我说一句你爱我?此刻我心心念念想的,唯你一人。眼下,我看已到了失去你的关头,瞒着不说又有何用?是的,你会觉得我心太狠,但是,别让我在所爱面前说谎吧!我一生中,瞒骗的事也只嫌其多。得啦,假如你不再爱我,我也原谅你。此信,我已无暇再看一遍。那些在你怀里度过的幸福时日,即使要我以生命去换取,我也在所不惜。你会知道,我将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瑞那先生从拆开匿名信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就像天塌地陷一般了。
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平静了些许。“不,”他嚷道,“太太不能丢,她对我太有用了。”他设想,家里没有老婆成何体统。他除了R侯爵夫人,没有第二个亲戚,可是这位侯爵夫人,不但年迈,而且痴呆,再加为人刻薄。
一个大有深意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但实行起来,需要有相当魄力,却远非这可怜虫所具备的。退而求其次,他想:“老婆现在先留下,哪一天她惹了我,我就责备她行为不检点,我知道自己会这么做的。她面子上下不来,咱们难免闹翻,但事情发生得早了一点,姑妈的遗产还没继承到手。这一下,我还不给人家取笑!我太太喜欢她的孩子,最后会把财产全留给他们;而我,却成了维璃叶的笑柄。‘怎么,连对付老婆这点本事都没有!’看来疑心归疑心,不必去弄个水落石出。但这样一来,不是捆了自己手脚,以后倒不便去指责她了?”
过了一会儿,瑞那先生受到伤害的虚荣心又发作了,把在维璃叶的娱乐场或贵族俱乐部的弹子房里听到的种种说法,努力回想起来;常有哪个爱说怪话的家伙,趁押赌注的间歇,把某个戴绿头巾的丈夫当作话题,拿来取笑。现在想来,这些戏言都谑近于虐,好不残忍。
“天哪!我老婆为什么不死掉,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成为笑柄了。为什么我不是孤寡一人!那我可以到巴黎去,在上等社交圈混上半年。”鳏居的想法给了他片刻的快意,接着,又转回来想用什么方法,去查明真相。何不等半夜里大家都睡了,在于连的房门前撒上薄薄的一层麸皮?第二天早晨在光线下,就能看出脚印来。
“这个办法太不高明,”他旋即吼道,“艾莉莎这坏妞会看出来,于是阖府的人,马上会知道我在吃醋。”
瑞那夫人走进花园,望见丈夫的当口,像身受魔法,顿时镇静下来。见他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知道他一夜未曾合眼。
她把一封已经拆开,但信纸重又叠好的信交给他。他呢,也不看信,拿一双疯子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太太看。
“这封信很恶毒,”妻子对丈夫说,“我打公证人花园后面走过,有个其貌不扬的人交给了我;他说他认识你,还受过你的好处。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把那位于连先生打发回他自己家,事不宜迟。”这句话,瑞那夫人说得匆遽了点;或许说得略早了点。因为既然非说不可,想想都觉得可怕,那就早说早完。
瑞那夫人对自己做的手脚,大有得色。
瑞那先生一声不吭,仔细查阅第二封匿名信,假如读者还记得,这封信是用胶水把一个个印刷字帖在蓝信纸上的。“真会变着法儿来捉弄我了。”他很想发作出来,用粗话骂老婆几句,但想起贝藏松有遗产可继承,才好不容易隐忍住。
“关键是要有决断,辞退于连,”女主人立刻向丈夫献议,“说到底,他不过是木匠的儿子。你多破费几个钱,赔补他就是了。何况他有学问,谋职不难,比如说到瓦勒诺或莫吉鸿行政长官府上去,他们都有孩子。这样,你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打晚餐铃之前,于连才领孩子回家。端上餐后甜食,佣人退去之际,瑞那夫人沉着脸对于连说:
“你曾向我表示,想去维璃叶住半个月。瑞那先生愿意给假。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全随你的便。不过,免得孩子虚耗光阴,他们的课卷每天派人给你送去。”
“那是当然的,”瑞那先生用酸溜溜的声音说,“假期我不同意超过一个星期。”